一个完全的商业文明社会最显著的特征是:将万事万物金融化。这样,你的身家乃至性命都是有形的,山川河流都可以变卖。耶鲁大学经济学家陈志武先生向我谈到,中国与世界在经济方面的最大差距,实际上是金融和证券市场上的。
关于身家乃至性命的有形,理论上有吴思的“搏命论”,亦即“血酬定律”,而现实中,也不缺乏参考案例,最典型的莫过于联想柳传志将原部下孙宏斌投进监狱、又资助他东山再起。
企业史到底该怎么写?也许可以用两种模式来区分,一种是帝国模式,一种是平民模式。在我看来,大凡有雄心的书写家,都向往用第一种模式说话,将公司当作一个帝国,然后进入这个帝国大厦,企图从内部掏出这个帝国的秘密来,最后端出来的是公司整套专制系统,只有一个教父式的故事充斥所有章节。而另一种野性的书写则遵从于自己的内心,用一种平等观照的角度,发现企业发展中的贡献人物,也许他不过是一名试用期雇员。
这两种模式在非企业史的写作中,都有迹可循,其经典的帝国模式有《光荣与梦想》;平民模式则有《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、经济和资本主义》。
而对于企业史的写作,国内只是方兴未艾,表现出一种秩序前的混沌,不少报章批判企业史写作是为企业家树碑立传,这实则是一种无长远眼光的偏见,因为,一种写作的兴起,必须渡过这种初级写作阶段,可以说,如果有树碑立传的嫌疑,那也是企业史写作一途的必然发展阶段。
对于帝国模式和平民模式的分野,究竟谁优谁劣?最后还是要回归到个体,回归到写作者本身。以联想为例,先后有两本书现身,一本是凌志军的《联想风云》,一本是迟宇宙的《联想局》。论好看而言,后者展现出更逼人的才气,而前者是一种报告文学体遗韵的面目,《联想风云》对联想的发展更为有利,因此得到了联想的首肯,而《联想局》中有如许令联想头痛的篇章,因此遭到了联想的冷遇。
这倒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:凌志军的《联想风云》是一种“不彻底的帝国模式”的写作,它的立意发生了问题,它的书写动机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妥协的,它想告诉人们的联想,是一个劳模式的企业,如果这个企业是阴性的,俨然要成为三八红旗手,如果是阳性的,就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。设身处地的讲,如果你是企业领袖,也有可能对作者进行野蛮干预,但这实际上是已经构成企业史的一部分。
并不是说,迟宇宙就采取了平民模式来书写,恰恰相反,他从一开始就抱定了帝国模式写作的决心,好在,他的写作是一种“彻底的帝国模式”写作,其彻底性表现在他的后记部分,详细交待了他与联想的交情、交往和交恶,也就是说,他把某些放不到台面上的话说出来了,这正是企业史所需要的,这个后记更应该归结于平民模式。
实际上,对联想这样一个王牌企业而言,读者有多大兴趣以及什么样的读者有兴趣,还是个未知数,关于联想发迹、变迁与崛起的内幕,有一句话叫做“真实的是令人信服的”,但是,在受众看来,恰恰是魔鬼辞典般的另一解:“令人信服的就是真实”。所以,比较《联想风云》和《联想局》,这是一个切入点--谁更令人信服呢?
这一次,迟宇宙比凌志军要走得更远。前者自觉担当了企业史的责任和方向,并且把企业放置于后工业时代与商业文明的庞大架构下,进行一种线索的解析;而另一种线索的解析,始终未脱离人物的主线,关注人物命运与公司走向的双曲线。后者的成书逻辑则要简单得多,始终是一种线性思维,但还算是一条比较悦目的流线,阅读起来也没什么障碍。故此,这两本书在市场上甫一交锋,给人留下无穷的对比阅读的回味。
完全的商业文明社会也只是一个乌托邦冲动,企业存在的意义是无限接近这种商业文明,这时候,如果企业想修正自己的企业史,那将付出更大的代价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