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无声——夏淑珍女士回忆录
更新时间:2016-01-22
作 品 说 明 编者注：这是我公司最近为夏淑珍女士策划并编写的回忆录的节录。
我的家乡
我叫夏淑珍，现在大多时间在深圳。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，这儿经济发达，生活节奏快，与内地不同。但我还是会经常想起我遥远的家乡，那魂牵梦萦的故土，那绵延不断的山脉，那奔流向前的长江，那淳厚的民风，那浓浓的乡情。
我的故乡是湖北省蕲春县马畈乡，地处鄂东南，东北紧靠大别山脉，位于长江黄金水道，历来是水陆交汇之地，交通十分便利，有高山、丘陵、平原和湖泊，鱼跃荷香，水美土肥，银波金浪，风景秀丽。蕲春物产丰富，特产众多，有蕲竹、艾叶，还有蕲龟蕲蛇，蕲春四宝天下闻名。
蕲春历史非常悠久，在西汉建立之初，公元前201年蕲春就开始设县，至今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了。明代在蕲州建立了荆王府，共历十代荆王。明代的吴承恩在蕲春荆王府任纪善，期间，他以蕲春山水为背影创作了千古名著《西游记》。到现在，蕲春还有古老的城墙，城墙很高大、古朴，似乎在默默诉说着蕲春悠久的历史。
蕲春还是中国著名的药城，是传统的中医药文化之乡。有诗云：“千门万户悬昌艾，出城十里闻药香”，一直都是江南中药材集散地。而中国著名的医学家李时珍也是蕲春人，他是蕲春的骄傲，也是整个中国的骄傲。李时珍似乎是蕲春的城市名片，在蕲春，有李时珍中学、李时珍公园、李时珍药膳等等，到处都能看到这位古代医圣的影子。毕业后我参加工作了，也是从事医学事业。这不能不说是我与家乡的冥冥之中的缘份。
我们蕲春不但历史悠久，并且文风昌盛。辛亥革命先驱詹大悲、国学大师黄侃、文学评论家胡风等，都是蕲春人的骄傲。蕲春人才辈出，据统计，从蕲春共走出去了4300多名教授博士和专家学者，他们足迹遍布大江南北，为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最近，由台湾湖北旅台同乡会编纂刊印的《湖北旅台人物志》第一、二、三集出版，收载鄂籍人物362人，其中黄冈蕲春比较多，蕲春就有7人，可谓：唯楚有才 蕲黄尤盛。
蕲 春境内遍布文物古迹、风景名胜、旅游景点，每年都有大量的游客不远千里，慕名而至，当他看到古朴的蕲州古城、秀美的三角山风景区、还有仙人台风景区、横岗 山风景区等，他们也都会赞叹这个美丽而古老的城市。有时，我会想，老天爷真是偏爱我们这里，给我们这里留下了如此众多的美景。
我的出生地是蕲春马畈乡夏家湾，这儿是鄂东南的一个山区，相对而言比较偏僻，交通也比较闭塞，离县城也有十几里，四周大多是连绵不断的山川。我想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，造就了我们蕲春人淳厚的民风。现在想来，我和几个女儿与儿子都一样，为人正派，孝敬父母，这些优良的品格，固然有教育的原因，也有环境的影响吧。我们家乡人都比较淳朴，天性善良，这大大的影响了我们。
我的童年
我总是回忆起我的幼年，我于1942年3月22日出生在蕲春县夏家湾，我们夏家是个大家族，家族事务都是由家族的长者管理。但在我幼年的记忆中，却只有母亲而父亲，长大后我才知道，在我小时候，我父亲就被抓壮丁抓走了，这一去就是九年。九年里，没有任何音讯，生死不知。现在回想起来，那个岁月真是艰难，尤其是我母亲。
我母亲叫袁云姑，出生于1919年，正是五四运动的那一年。她 有六个姐弟，三个妹妹，两个弟弟。我母亲的大妹（也就是我的大姨）叫袁云花，二妹（也就是我的二姨）叫袁云香，三妹（我的三姨）叫袁四姑。我母亲的大弟 （我的大舅舅）叫袁冬生，小弟（我的小舅舅）袁雨生。我的舅舅与阿姨都很爱我、疼我，当时他们都给我起了很多可爱的小名，比如说“开心宝”，后来我父亲从 部队回来后，叫大家帮我再起名，几经斟酌，最后定名为：夏淑珍。三个姨妈的住处离我们家都很近，常来我家玩，过年时，要送很多东西给我们家，有年粑、鱼、 花生、豆子等等。我两个舅舅也很好，忠厚善良。大舅舅成家后，就在家工作，没有出去。小舅舅还小，等长大后，我父亲把他带到漕 河米厂工作，然后找了媳妇成家了。两个舅舅对我们全家都很好。听我母亲说，很小的时候 ，大舅舅常背着我到外婆家去玩，一玩就几天。记忆中，外婆家里，那 时人很多，记得一家人围着吃饭，很和谐很温暖的感觉。有一年发大水，舅舅送我回到家，可我不想回家，还想在外婆家玩。等舅舅回去时，舅舅前面走，我在后面 跟着，舅舅到家里，一会我也到了，舅舅很吃惊，说：“你怎么又来了，现在要发大水，我没有时间管你呀。”后来舅舅去田畈上看看，抓了好几条鱼过来，然后再 把我送到家里来，叮嘱我不要再跟着他回去了。后来大水果然来了，家里有鱼吃，生活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。第二天早上，妈妈带着我看大水，我们都是马畈乡，我 外公外婆就是大畈中间，我家是马畈山边，没有被水浸着。当时我很小，这些事我都不记得，是后来听母亲、舅舅、阿姨他们说的。
外公家也是很贫穷的，当时的女儿都要裹脚，外婆也是小脚女人，身体多病，几乎长年躺在床上。母亲在家里是老大，弟妹们都比较小，母亲相对就比较辛苦，我外婆身体一直不大好，所以很多大小活都是我母亲去干。农村都是这样，养猪、养鸡、养牛、做饭等等家务活基本都是我母亲来做。
母 亲性情温柔，待人和气，心灵手巧，什么纺纱、织布、刺绣、做花鞋等等，几乎没有她不会的。记得有一次，我穿着母亲作好的花绣衣出去，大家都夸奖母亲做得很 好。母亲在家里也是远近闻名的慧质兰心的少女，上门求亲的很多。但是我外公却只看中了我父亲，外公了解我父亲身世，知道我父亲是个穷苦的孩子，但我外公看 中的是我父亲的人品好、忠厚老实，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，于是就由外公作主，把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了。
母 亲嫁给父亲后，两口子感情很好，不多久，就怀孕生下我了，一家子和和满满，其乐融融。但由于父亲突然被抓去参军，家里全变了。一个女人，老公离家参军，九 年未归，很多人都认为我父亲已不在人世。于是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，总找各种借口来找我母亲，想引诱或是挑逗我母亲，但都被我母亲严词拒绝了。我想，我母 亲之所以这样做，有两种原因，一是天性中的美德，对我父亲的忠诚；另一是因为我，怕我到了新地方，会被欺负。所以她宁愿吃更多的苦，也不愿意带我改嫁。象 砍柴、挑水、收割谷子之类的重活，别人家都是男人去干，而我家，都是我母亲亲自去干，但沉重的负担也没有压垮她。在这种困难的日子，我的外婆及外公给了我 母亲精神动力，他们经常过来看我母亲，还有我大姨他们也常过来，因为有了他们的支持，母亲才能支撑下来。那段时间母亲内心非常痛苦，常常伤心落泪。
但母亲的辛苦，幼年的我并没有强烈的感觉到，我还是象一只小小鸟，在母亲的呵护下，渐渐地长大了，这也许是我母亲最大的欣慰。记忆中，童年的生活还是挺快乐的，记得那时有很多小伙伴，我们一起跳舞、唱歌、踢毽子，也玩跳房子、抓石子、捉迷藏之类的游戏。不管如何累，母亲干活回来，都是会把我打扮的干干净净，衣着整洁地出去。小时候，就有很多人叫我小美女。夏家湾的大人们也都很疼我，所以幼年时我还是无忧无虑的。
我 还能记得在夏家湾大爷爷家里的情景，印象是个大的四合院房子，里面住着四户人家，中间那房住着我和大爷爷他们，左边的住的是我姑姑和三爷三娘他们一家，正 中间有个天井。四合院有个很大的门，我们全部都是从这个门进进出出，是个挺威严的家。在每年的传统节日里，大人都会到上堂去敬香，在案桌上会摆好很多供 品，以祭祀鬼神。祭祀仪式过后，我们便到各自屋里过年或过节。春节时，大年初一，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出来，到各个家串串门，看到别人家都有很多好吃的东西， 幼年的我心里总感觉失落，回家问母亲：“妈、为何别人家都那么多东西吃，而我们家没有。”母亲神色黯淡，说：“孩子，我们没有钱买那么多东西。等你父亲回 来了，有了钱再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。”一般在年节时期，外婆与外公会从家里带一点东西过来给我们。小时候，外婆与外公给了我们母女很大的支持。
等 到我约六七岁时，母亲就送我到了私塾里去学习了。这个私塾离我家约有两三里路，并不远，但是中间有个山坡，我每天都是翻过这个山坡才能到学校里。私塾是设 在一个大祠堂里，祠堂很高，也很大，白色的墙，里面被分成了几间厢房。印象中，大概这个私塾里有三四个班，我在的这个班的班主任，是个满头白发的老爷子， 他满脸皱纹，胡须也是白的，就象电视里的老先生一样，对学生比较严厉，但是对我还比较好。
记 得有一次，我母亲生病了，我很着急，在大人的帮助下，给母亲买了中药来吃，但是需要煎药，一天要煎好几次。上午需要煎一次，但那会我已上学。于是在第二堂 课下课后，我就急急忙忙从学校里跑出来，翻过山坡，来帮母亲煎药。煎好药后，倒到碗里，放到母亲面前，然后又急急忙忙翻过山坡，来到学校。但由于下课时间 很短，所以就迟到了。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里时，都已上课好久了，我惴惴不安地来到班上，低着头，等着老师的批评。老师威严地望着我，问道：“你都干什 么去了，迟到这么久？”全班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，我怯怯地说：“老师，我母亲病了，我下课后就跑回家去给我母亲煎药，所以就迟到了。”说完后就低着头，等 待老师责备。但是老师目光反而变温和了，他说：“给母亲煎药，是应该的，孝顺的孩子，但你应该给我打个招呼嘛。”然后，老师就叫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。这 之后的几天里，我都是这样一下课就去给母亲煎药，也总是迟到，但老师并没有再说我。这事显然给老师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，以后他见到其他老师也总是当面夸奖 我，说这个细妹伢不错，有出息、孝顺，知道疼自己的妈妈。
在学校的几年里，一直都是这个老先生当我的班主任。而他也一直那样的照顾我。我很感谢他，现在，老先生想必早就过世了吧，我想在这里表达我对他的深深地敬意。
然而这美好的时光被一件突然来到的事给打断了。自我父亲离家参军以后，就一直有族人或其他村民劝我母亲改嫁，我母亲一直不同意。但到我7岁那年，族人们终于下决定要赶我母亲走，未经母亲同意，就强行把她以十石谷的价格卖到离夏家湾数里远的刘家湾。我母亲舍不得丢下我，带着我到刘家湾。于是，在7岁那年，我突然地来到了刘家湾的新家里了。我的新家，还有新的“父亲”，我称他为刘叔叔。
刘 叔叔，在我记忆中，他是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青年人，他是一个石匠，对我很是亲切。刘叔叔当时父母健在，兄弟也都在，还有一个姑姑。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 好。我还能记得，刘叔叔的爸爸——我称为爷爷的，一个非常和蔼的老爷爷，经常把我扛在肩头上，带我出去玩。他家有一头老黄牛，有一次我骑在黄牛身上，在小 道边玩，那黄牛突然受惊，身子一抖，把我从它身上甩下来，刘爷爷还有刘奶奶他们急忙把我抱入怀里，心疼极了，这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刘爷爷他还经 常采莲蓬给我吃，而刘叔叔对我妈也是非常的好，没有一点二婚的感觉。
也许是因为刘家对我们母女太好了吧，我很快就融入到了刘家中去。有了刘家人的呵护，母亲又可以不干重活，而我也可以不见族人的那种脸色，我感觉很开心，那是一段天真快乐的日子。
就 这样，过了几年，突然有一天，我回到家里，不见妈妈了。而刘叔叔家人的神情也有点异常。有小伙伴偷偷告诉我，说是我爸爸回来了，我的亲生父亲回来了，而妈 妈是被接回夏家湾了。“爸爸”，“亲生父亲”，这些他人很习以为常的字眼，对我来说却是如此的陌生。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爸爸是什么样子呢。
到 了第二天下午，夏家湾再次来了一个人，说是要接我回夏家。刘叔叔家人很客气地接待那来人，但可以感觉到刘叔叔一家人感情很复杂。后来那人要带我回夏家湾， 说是我妈妈在那等我。可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，哭着闹着，就是不肯离去。一直很久，我都不想走，刘叔叔家人也舍不得我走。但后来，我还是跟着那人回到了夏家 湾了。就这样，我离开了刘家湾，离开了我们母女生活了多年的刘家湾，离开了那些对我亲切的刘家人。直到现在，我都记得他们对我的好。
在 离开夏家湾几年后，我又回来了。在回来的路上，就见到很多人，他们成群结队，一群群向夏家湾走去。那接我的人告诉我，这是到夏家湾去看我父亲的。原来我父 亲离家参军，出去九年未归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父亲已亡故。所以当我父亲回来后，一下成了轰动当地的新闻，这路上的人，都是来夏家湾来看这个新闻人物， 这也成了当地的新闻事件。
当 我知道这些人都是要到夏家湾去看我父亲时，我对亲生父亲有了崇敬之意，我感觉我父亲神秘而伟大。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我回到了我的家，就是我以前的老家， 如今我回来了。到了家门口，母亲见到我，从里面跑出来，一把抱着我，对我说：“孩子，你父亲回来了。”然后拉着我的手，到一个中年男子面前，对那人说，这 是我们女儿。我抬起头，见到的是一个陌生的，个头高高瘦瘦的男子，他正和蔼地望着我。母亲对我说：“淑珍，叫爸爸”，我望着这个陌生的爸爸，心里却很害 怕，“哇”地一声哭了。爸爸和气地把我抱起来，说：“不要哭，不要怕，爸爸抱你，爸爸以后不会离开你们。”我却一直哭了好久。